平行病历 | 无可奈何牙若去，相识相知共坚守
平行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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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陈女士来复诊了。她驾轻就熟的坐上了牙椅：“季大夫好！”
我翻看着她的病历，问：“这段时间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她皱着眉，哼哼起来：“啊——就是右边上边的牙越来越松了，还有点疼........”
我扭头抬眼看她，也皱起眉：“是吗？我们上次就说过这个牙得拔了，您一直不愿意拔........”
陈女士马上打断我的话：“其实没有那么疼，现在还能吃饭呢。”说话间她露出一丝狡黠又无奈的笑容。
我也无奈的笑了：“是哈，您可真能忍啊！”
“哎呀季大夫，您都给我看了15年了，要是没有您，我的这些牙早就掉光了！真得感谢您呢！”她欣慰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疼。
15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与陈女士相识应该在2007年，一位重度牙周炎患者，不到40岁，全口牙松动2-3度，牙龈退缩3-5毫米，牙周袋的探诊深度普遍都在4-9毫米，X线显示全口牙槽骨吸收到了根长的2/3，牙龈又红又肿，完全无法正常吃东西，但是她竟然没有缺失很多牙齿，虽然下前牙都已经松动到几乎要从牙龈里飘起来。
治疗非常艰辛，因为牙齿过于松动，我们是一只手扶着患牙，一只手做刮治。因为害怕术后反应重，完成全口的洁治和刮治，一共复诊了6次，花了普通患者的2-3倍的时间。第一阶段的治疗结束时，效果不错，牙龈红肿消退了，牙齿的松动好了一点点。而且，她努力学习刷牙，口腔卫生维护的很好。
我告诉她：“过3个月要来复查。”
她说“好。”
然而，一直到1年后的某一天，我才再次见到她。
“您得重新开始了。还是要洗牙刮治，而且这次您一定要坚持复诊才能有好的效果啊”，我开出了新的治疗计划。
陈女士皱起了眉，环顾左右，然后小声说：“季大夫，我和我爱人都是普通工人，小孩还在上学，经济上不富裕。能不能不做那些花钱多，还疼的，就简单处理一下？”
我也皱起了眉：“不想做刮治？”这个要求是违背牙周病诊疗常规的。洁治和刮治是牙周炎的序列治疗中最基础的治疗。只有这个治疗完成的好，才能有好的预后。
她坚持道：“我明白。我就是想凑合凑合。但是我能坚持复查。”
就这样，我们一起开始了牙周炎的坚守之旅。她做到了每隔3-4个月做一次清洁，但是没有彻底的刮治，没有积极的手术。有的是她努力刷牙，用牙间隙刷；有的是我的“凑合”，我尽量使用龈下的超声器械，在洗牙的同时，尽最大可能帮助她清洁牙龈下方的牙菌斑和牙石。当然，还有她的反复提醒：“季大夫，我没有什么钱啊！”
她舍弃一切，甚至包括自己，
但是会给予孩子最好的
大概过了5年吧，她提出让我给她的女儿也检查一下口腔问题。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已经高中了。孩子的牙齿很好，没有严重的牙周炎。但是需要正畸治疗，解决牙齿不齐，咬合不佳的问题。我首先向陈女士强调了费用问题：“正畸都属于自费项目，而且比较贵。”
出乎意料，她没有任何犹豫：“是吗？要多少钱？没有关系，季大夫，我就这样了，但是给闺女花多少钱都行！”
我很感动。一个斤斤计较的中年妇女在我眼前瞬间就高大又温馨了。这就是“妈妈”这个词的含义吧？她舍弃一切，甚至包括自己，但是会给予孩子最好的。3年后女儿完成了正畸治疗。妈妈还在继续。
要不是我在您这里看牙周病，
我这些牙早就掉光了
我虽然没有放弃。但是，疾病在发展。一些严重的患牙，开始不得不拔牙了。当她戴着活动假牙来找我复诊时，又伤心又欣慰：“镶牙的医生说，要不是我在您这里看牙周病，我这些牙早就掉光了。”
我这个牙周专科医生同样又伤心又欣慰。牙掉了！我无能为力，却不是因为我技术的原因；患者和口腔同行认可我的努力，唉！聊以自慰吧！
我常想，我努力精进技术，做最好的治疗计划，却不一定最适合这个具体的人。面对疾病，我有能力对抗它，而面对患者，很多时候，我要做抚慰的工作，虽然这不是最好的医疗结果，不能让我拿出来向同行们展示自己的水平，但是，却可能成为患者满意的结果，让我多收获一位好朋友，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成就呢？
疫情期间，陈女士无法按时复诊了。再见面时，我和她都百感交集。
我翻看着她的病历，问：“您也‘阳’了吧？家里人都好吗？”
她回：“嗯嗯，家里人都好。季大夫，您和家人也挺好的吧？”
她又有几颗牙松动了，我建议她拔牙，她依旧不同意，要求凑合。这个流程持续了那么久。
15年了呀！我感叹。
这一天，诊疗结束，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有些腼腆的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我：“季大夫，我给您织了一件毛背心，线是正经羊毛，织得不好，您别见笑哈。”
我感动莫名。这件纯手工的普通的毛背心，是给我的褒奖，来自她的真心，这同样是对我们共同经历的褒奖，来自我们的相识相知。
医生和患者不应该是甲方乙方的关系，而应该是合作者。我们在一起，共同对抗疾病。工作26年，我虽已拥有所谓专业技术，但面对疾病总是“心存畏惧”，诊疗过程总是“如履薄冰”，因为我深知我不是“无所不能”。
但是患者的信任，我与他们的携手，却能让我“无所畏惧”，大胆前行。
感谢他们，让我认识了不同的“人”，而不仅仅是不同的“病例”。
做有温度的医生，做有能力的医生，做让患者满意的医生，吾心向往之！
作者介绍
季 瑾
北京口腔医院 口腔显微诊疗中心
副主任医师
出诊时间：每周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