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刘向南

发于2024.12.23总第1169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家住昆明市东川区城东隅腊利社区的廖东50岁出头，他原本是一个普通农民，现在却成了由东川区公安局经侦部门侦办的一宗涉全国多省市网络传销案的主要涉案人员之一。

经查，这一传销组织是打着国家扶贫的旗号，并以“航天梦”等为噱头，对外宣称下载其App可购买国家扶贫项目的原始股权，获得充值奖励及账户收益、公司上市分红等高额收益，参与者通过邀请码组成层级关系，并以下线人员的投资作为返利依据，吸引参与者拉人头发展下线。

在较短的一段时间内，该传销活动发展迅速，截至案发，共发展会员126万人，涉案金额5.6亿元。

2023年7月，东川区公安局经侦大队抓获廖东等多名犯罪嫌疑人。2024年4月，公安部经侦局在此案基础上部署全国公安经侦部门开展集群打击，共抓获犯罪嫌疑人近百名。

接连转换的App平台

廖东是通过微信好友洪春兰接触到“红帮”“航空航天”“中国航天”等几款App的。在这个传销组织中，用廖东自己的话说，洪春兰是他的“直推”，这几款App都是由洪春兰向他推荐的，下载后注册需要邀请码，邀请码也是由洪春兰给他提供。

44岁的洪春兰是福建泉州人，平时在泉州卖一种松花粉。案发前，她和廖东只是网友关系，没有见过面。据洪春兰落网后告诉警方，在前述几款App中，她最早接触到的是“红帮”App的前身“红杉”App。

那是2022年底的一天，她刷短视频时，看到一位姓李的女子在直播间宣传这款App，说投100元，以后每天会有15元的返利。李姓女子还说，早进来就是她的徒弟，徒弟名额仅100人，自己发展得好，徒弟能发展得更好。她还会给早进来的人再安排人，如果徒弟下面的人也投100元的话，徒弟就会有5元的利益进账。

听了这个宣传，洪春兰心动了，下载了“红杉”App，并拿到邀请码注册，她还做了实名认证和绑定银行卡，往这个App里充值了100元。但是，没过多久，洪春兰发现“红杉”App打不开了，内容一片空白。

2023年4月前后，洪春兰被告知“红杉”App已经升级为“红帮”App，为补偿他们在“红杉”上的亏损，“红帮”会补偿她一笔钱。洪春兰就又下载注册了“红帮”App，App里显示她有5000元余额，但需要先充值300元才能激活，激活后，App每天会从这5000元中释放不等的钱给用户，账户里只有累积一定数量的收益才可提现，投资本金不能提现。

洪春兰如法操作，App显示她果然每天都会收到收益。接着，洪春兰又把这些收益复投进去，她账户里的资金也就越滚越多。

就在这个过程中，洪春兰想把App里的3600元收益提现。App显示已提现成功，但她绑定的银行卡一直收不到这笔钱。后来App发布公告，说是相关部门在审查，导致提现的资金到不了银行卡。

没多久，“红帮”又发布公告推荐一款名为“航空航天”的App，说“航空航天”和“红帮”是一家，“航空航天”是国家项目，会给大家发股权，股权会升值，只有注册“航空航天”，“红帮”里的收益才能提现到账。注册“航空航天”App后，需要充值至少200元才能激活账户，洪春兰又下载注册了“航空航天”App。

这时，迭代升级后的“航空航天”App的“盈利模式”已不止于充值返利和推荐奖励了，它还上线了一些看上去颇有来头的产品，如“能源开发”“石油贸易”“医疗健康”等，这些产品都被宣传为国家项目，售价在4800元到58800元之间，购买后也可返利。

但是，在使用“航空航天”App约两个月后，洪春兰发现，这个App又不能用了，她同样被告知是相关政府部门查得严，是被封控了，这时一款名叫“中国航天”的App又被推出，这款App是把“红帮”和“航空航天”两个App的数据转移过去，洪春兰就又下载注册了“中国航天”App。

“中国航天”App也需要她先花钱购买“提现通道”才能提现。只是，这款App推出没多久，“红帮”和“航空航天”两款App的数据还在转移过程中，东川经侦收网。

从“红杉”到“红帮”，再到“航空航天”，又到“中国航天”，这几款App不断关停与转移。这个传销组织之所以会如此频繁变换平台，在东川区公安局经侦大队民警杨兴连看来，这是操纵者有意为之。“当人头拉到一定规模，他们就以管控严为借口换一个平台，原App资金池中的钱可以因此保住。”杨兴连说。

为了获取推荐奖励，洪春兰也邀请了一些人下载注册这些App，成为其下线，这当中就有远在云南东川的廖东。

传销层级多达35层

廖东是东川警方侦破这一网络传销案的突破口。

《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2023年6月，有人向东川区公安局经侦大队副大队长杨天红报案称，他的母亲在往手机App里不断投钱，疑似传销。东川警方经过摸排，发现在东川区已有100多人参与了这一疑似传销活动，并且达到了层级超3级、成员超30人的立案标准，遂成立专案组侦查。

廖东被东川警方锁定。“廖东是基础，”杨天红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东川的团队一开始就是指向他。”

东川警方侦查发现，这一传销平台按照邀请注册股东会员人数，分为多个等级：下线人数达5000人以上的为“大团队长”、下线人数在2000人至5000人的为“中团队长”、下线人数在500人至2000人的为“小团队长”、下线人数初步达到280人的为“新团队长”。

廖东成为洪春兰的下线后，发展下线也很积极，其在东川直接与间接发展的下线，有100多人。“他相当于是东川的‘团队长’了。”杨天红说。

东川警方一层一层往上追溯，理出了传销组织的主线。

2023年7月12日，警方收网，在云南、福建、安徽、广东、陕西等地抓获10余名涉嫌传销犯罪的骨干成员，分别是廖东、洪春兰以及陕西的陈美、安徽的任宽成以及受佣技术开发人员等。

警方侦查发现，“红帮”等三个App是由境外人员雇佣境内技术人员开发的，自2023年3月开始运营，2023年6月，“红帮”“航空航天”App的数据被合并至“中国航天”App。其用户发展迅速，截至2023年7月12日，“红帮”“航空航天”“中国航天”全国注册用户总人数分别为40.12万、50.32万、56.68万，层级分别有35、34、30层。

之所以能在短期内发展出这么多用户、这么多层级，是因为根据App的规定，邀请他人加入可以获得邀请奖励，其中“红帮”“中国航天”平台是三代返利，一代返利16%，二代返利8%，三代返利3%；“航空航天”是两代返利，一代、二代分别返利20%、8%。

此外，这几个App发展迅速的另一个原因是，它们都是以虚假的宣传噱头诱惑参与者，对外宣称投资的是国家扶贫项目，项目可以帮助创业者成就梦想，打着“航天梦”等的名头，让参与者感觉有强大背景。

一个“大团队长”的经历

西安人陈美是本案查获的涉案金额最大的“大团队长”。她是安徽六安人任宽成的上线，而任又是洪春兰的上线。

陈美生于1972年，曾在西安开过饭店和宾馆，2021年之后开始做一款保健品的代理。据陈美交代，她是在2022年八九月份在一个社交媒体群里看到有人推广“红杉”App，自己就下载注册了，还用丈夫、女儿、儿子的手机号码注册，她又积极邀请了12个网友加入，只是App用了约一个月就停了。

2023年4月前后，陈美看到有人推广“红帮”“航空航天”App，就又用自己与家人的手机号码注册。陈美交代说，虽然她是用家人的号码来注册，但使用者都是她。这次，她又邀请了18人加入注册。到了2023年5月中旬，“红帮”“航空航天”App提不了现，邀请她加入的网友告诉她App正在升级，暂停使用。当年6月17日，“中国航天”App出现，她又注册了。

陈美是在这个传销活动中真正赚到了钱的参与者。

据陈美交代，陈美及其家人购买的“航空航天”App股权曾先后两次被回购，第一次被回购约1800股，卖了9万多元，第二次被回购约5600股，卖了80多万元。据陈美交代，她在“航空航天”App的收益有100多万元，加上另外几款App的获利，她的获利共约450万元。

获利除购买产品、股权收益外，还有不断发展下线拿取的佣金。据陈美交代，推荐人员加入可以形成层级关系，有会员、小团队长、中团队长、大团队长等几个层级，大团队长之上是项目方。陈美本人属于大团队长，而且她发展的下线有多人都达到了大团队长级别。

据陈美交代，她在“航空航天”App上“直推”(第一代)了18人，“间推”(第二代)了1000多人，她还用家人的账号发展过下线；在“红帮”App，她“直推”12人，“间推”了600多人。

归案

警方侦查发现，这三个App是疑似境外人员在网上与一个名叫赖沛忠的广东人联系，给赖支付开发传销软件的费用，赖又找到了技术开发人员龙海辉，龙海辉则找了同公司下属林浩明，龙海辉伙同林浩明分别在2023年1月、2023年2月、2023年6月开发了“航空航天”“红帮”(红杉)、“中国航天”三个App，龙、林二人还负责这几个App的后期维护。

赖沛忠生于1986年，案发时是广东珠海市一家科技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归案后，其供述了参与开发这三个传销App的来龙去脉。

2022年六七月份，一个QQ昵称为“一叶知秋”的人联系他，问他能不能帮忙开发网站，赖答应了，同时联系没有见过面但是曾经给他的公司负责技术维护的龙海辉，龙海辉当时在福州一家科技公司做技术工作，赖告诉龙，有人要开发网站，问他接不接这个业务，龙说能赚钱就接。

后来，“一叶知秋”按照赖的公司地址给他快递了一部苹果手机，手机上已经安装好了一款聊天软件，后来赖就通过这个软件和“一叶知秋”联系。通过这个聊天软件，赖和“一叶知秋”谈好了开发软件的功能和价格。“一叶知秋”还快递了一部安卓手机给赖，这个手机也已安装好了聊天软件，他后来和龙海辉联系，就是使用这部手机。

赖沛忠说，开发这三个App，他共拿了约73万元，其中支付给龙海辉约40万元。

目前，龙海辉、林浩明也都归案。至于和赖沛忠网上联系的“一叶知秋”则尚未归案，警方经深入研判发现，“一叶知秋”的使用者藏匿于境外。有关追逃追赃工作正在进行。

(文中廖东、洪春兰、陈美、任宽成、赖沛忠、龙海辉、林浩明为化名)

《中国新闻周刊》2024年第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