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打理书橱,在书与书的夹缝里,发现一本大学同学的留言簿。呀,原来它在这里。屈指一数,它已待了四十多年了,了不得的定力。这些年拿书放书,和书橱关系密切,竟从未触碰到它,是我忽视,还是它深藏不露?五年前为校庆写回忆文,想起了它,又推定它在早年的搬家中丢失,断了念想。久别重逢,我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幻觉和欣喜中,随它走进了时光隧道,穿越回大学时代。我看见一张张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想象的脸。诗人、作家吴同学,当年作诗留言:“请相信黝黑的处女地,插上拐棍,就能托起一片安详的绿云。”初读时青丝,再读时已生白发。
同学留言簿,原是丝绸封面的笔记本,四十五年前离开农场时,农友小李送的,她用毛笔,在扉页上写了首《长征路上求深造》的诗,把它定格在了那个年代。我郑重其事地收藏它至大学毕业,拿出来让同学留言。
同学留言簿里,除了诗和短文,还有画。俞同学用设计母校校徽之手,勾勒出校园一景——韬奋钟楼。它矗立在中西合璧的群楼之上,散发着前圣约翰大学时期的某种气质。钟楼在那个高度,俯瞰过我们,晨跑,晨读,熙熙攘攘,屡屡行行。它把尽收眼底的一切,浓缩在时钟的刻度里。时针绕着刻度周而复始,转了一圈又一圈。四年的光阴随风而去,而韬奋钟楼在校园里,在我的留言簿里,站成了永恒。留言簿里还有一种美,是留言同学的钢笔字,如美女云集,千姿百态。有的规整,有的圆润,有的拐弯抹角得赏心悦目,有的随心所欲到无懈可击。以前的人爱练字,字撑起了人的门面,贴上了学问的标签。如今敲键盘的速度,碾压了练字的耗时。我一边遗憾当年一些流行字体的渐行渐远,一边欣慰它们还留在我的留言簿里。
我后来又有一本职场纪念册,和同学留言簿合成姐妹篇。它是四年前单位为我退休做的。为了不让我这个超龄员工感受离场时的冷落,一本小册子在秘密中编辑而成。而我本不期待有什么仪式感,打算学电视剧中的角色,把办公室里的私人家当,装入纸箱,然后搬着纸箱转身。计划正要实施,被拽进了欢送会现场。进门才知道,欢送的规格,因大屏幕上滚动电子版的纪念册而大大提升。我参加过一些活动的照片,配音旁白,还有想和我说说心里话的上司和同仁,一一展示。低调内敛和高调张扬碰撞,别开生面。
纸质的职场纪念册,封面是幅水彩画,淡雅而水灵,以至于不敢多抚摸,生怕摸花了图案。据说这是公司为员工做的第一本纪念册,我想到了“首创”“首列”“首肯”,但不敢肆意膨胀。
职场纪念册以“叹岁月之须臾,忆往昔同行路”开篇,感叹人生的相逢又告别,归帆又离岸。此前自我感觉和“夕阳,黄昏,桑榆,为霞”等词组有距离,一场告别会走近了它们。我对开启向往已久的悠闲生活模式,既兴奋又忐忑,渐渐地寻找到了另类的诗和远方,夕阳余晖,也美得令人陶醉。纪念册封底下方的设计,花了小心思,印了二维码,让我想老东家时,回去看看,读一读它的新故事,听一听它的好消息。
我为何为两本纪念册絮絮叨叨?一位明星作家分享过心得: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记忆,活二十岁和八十岁,没有区别。除了大脑,我们的记忆需要借助载体。我父亲故世后,我们舍不得清理掉的物品之一,就是他的书法装订本。他年轻时在撒图纸上练书法,把得意的一张张,装订成册。我牙牙学语时识的字、背的古诗,都是他边练字边教的。如《题都城南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睹物思人,思的是记忆中的人和事。我虽不指望后辈,在我老去后收藏我的纪念册,但希望纪念册能陪伴我走在老去的路上。白发苍苍时,掬水月在手,照见年轻时的梦想,中年时的充实,那是件很美的事。(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