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詹姆斯·维卡里进行了一项“爆米花实验”：当观众观看电影时，在银幕上放映急速闪过的“吃爆米花”和“喝可口可乐”信息。这些信息展示的时间极其短暂，以至于观众根本意识不到其存在，但这些信息足以被人类潜意识捕捉，并极大地促进了爆米花和可口可乐的销售。爆米花实验反映了人类潜意识所隐藏的力量，能够无声地驱使人们作出选择。虽然留下诸多争议与质疑，但不可否认的是，此实验是对潜意识操纵的一次勇敢探索，激发了人类对心灵深处未知领域的好奇与思考，它如同一颗种子，悄然播撒在人心的沃土中，静待时机萌芽。

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人工智能将潜意识操纵的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度。现如今，潜意识操纵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文字游戏，而是通过大数据的海洋、深度学习的算法，精准描绘出每个人内心的欲望图谱，以一种近乎魔法的方式，使得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沿着它预设的轨迹前行。比如，个性化广告如同一位细心的裁缝，为每一位消费者量身定做充满诱惑力的外衣，巧妙地缝合起欲望与需求的缝隙，让每一次点击都仿佛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自由选择的背后，隐藏着被操控的真相。

人工智能，这位现代科技的“魔法师”，正以其无与伦比的洞察力，解读着人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心跳加速，从而预测并塑造我们的行为模式。人工智能将维卡里“爆米花实验中”对潜意识的操纵进一步“发扬光大”，使得这种操纵变得更加隐蔽且高效，正如诺思坦在《被AI控制的潜意识——欧盟〈人工智能法案〉的法律策略》（以下简称《被AI控制的潜意识》）一书中所述：“人工智能将极大地改变潜意识传输内容和信息的手段，但不是仅仅影响一个感官渠道。可以预计，正在开发的不同设备和应用将能够刺激一个、两个或更多感官，还可以同时刺激所有感官。”当我们沉浸在个性化推荐的海洋中，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便捷与舒适时，却往往忽略了这一切的背后，可能是人工智能这双无形的手，正在轻轻拨动我们潜意识的琴弦。

事已至此，我们不禁要问：在这场由人工智能主导的潜意识操控中，人类的自由意志还剩下多少？人类是在自主选择，还是仅仅遵循一个早已被人工智能编写好的剧本？潜意识感知问题以及在意识阈值以下欺骗和操纵人类思想的能力给法律带来了什么挑战？法律是否应该介入以及如何介入以使人类潜意识免受人工智能操控？《被AI控制的潜意识》一书给出了这些问题的部分答案。

此书作者诺思坦是一位出生于奥地利的杰出学者，现任澳门大学法学院教授及全球法律研究系主任。从欧洲的维也纳到北美的加拿大，再到南亚的印度，最终驻足于澳门，其学术足迹遍布全球。诺思坦的研究聚焦当代全球法律问题，他不仅深谙欧洲的法律传统，亦在东方文化的浸染中汲取了丰富的学术灵感，研究视角非常多元化。《被AI控制的潜意识》是诺思坦教授在对新兴技术进行深刻洞察以及对法律领域未来走向进行前瞻性思考后的成果。在此书中，他巧妙地将法律与语言、认知、艺术、文化、社会和科技等多领域知识相融合，描绘了一幅法律和全球监管如何保护人类在人工智能时代免受潜意识操控的生动图景。

本书试图对人工智能操纵人类潜意识所带来的多维度法律和科学挑战进行批判性探索，共分为四章，以欧盟于2021年4月提出的《人工智能法案》提案中禁止在人的意识之外部署包含潜意识教化技术的人工智能系统的条款作为缘起，论述了法案的目的和背景、分析了相关条款。为了更好地理解该法律条款的范围和相关性，此章还引入了国旗的潜意识展示对政治行为的影响、搜索引擎的排名对选民行为和选举的操控等几个已经部署或未来可能部署潜意识教化技术的人工智能系统的案例。

第二章将视角从法律的严谨框架转向了深邃而神秘的“潜意识心理学”领域，深入探讨了心理学、市场营销以及相关科学领域中关于潜意识感知的具体议题。本章追溯了监管行动的起源，并简要概述了欧美国家涉及禁止潜意识广告的主要法律规定。

第三章采用更为辽阔的未来视野，对人工智能系统在潜意识教化技术领域的应用及其监管需求进行了批判性审视。这一章节的法律分析宛如细密交织的网，不仅捕捉了试图监管这些前沿技术对既有法律文书与其他法律领域可能产生的涟漪效应，还触碰到了思想自由这一基石——它作为思想事务的核心权利，虽非孤例，却至关重要。

受符号学、语言学以及技术领域的深刻启发，本书在尾声处，对法律及其教育体系如何优雅地适应监管环境的风云变幻进行了一次理论与实践交融的深度评估。在这一探索之旅中，作者巧设“法律联觉”一词，如同织女手中的锦线，巧妙地将增强法律体系连贯性与一致性的宏愿，与人类对“感官联合”的深切渴望相串联。此番类比，恰似新技术浪潮中增强现实设备对人类感官体验的拓宽尝试，两者异曲同工，共同绘就了一幅法律与科技和谐共舞、相互启迪的壮丽画卷。

如果人类内心是一片未被完全探索的宇宙，那么潜意识则是其中最璀璨的星——指引着我们的情感、梦想与创造力。在这数字化编织的未来图景里，我们渴望人工智能成为照亮前路的明灯，而非操控心灵舵盘的隐形之手。人工智能对人类潜意识的操纵，是对人类自由意志的亵渎、对心灵净土的侵犯，它让真实的需求被淹没在虚幻的诱惑之中。真正的挑战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如何合理地使用这些技术，以守护人类心灵的秘境，防止那浩瀚如海的数据海洋淹没我们潜意识的岛屿。（作者系华东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副研究员）

《被AI控制的潜意识：欧盟〈人工智能法案〉的法律策略》

[奥]诺思坦 著

戴艺晗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