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女儿在江苏老家读完中学，李世红就回到心心念念的上海，还是做家政老本行。

丈夫原本在老家替她找了份安稳工作，都谈妥了，她没去。丈夫有点不高兴，“赚那么多钱干嘛？够用就行了。”李世红很坚定，“顿顿喝稀饭也管饱，但我想尝尝红烧肉的滋味。”

去年女儿大专毕业，李世红把女儿也带来上海，母女一起住进有巢国际公寓“新时代城市建设者管理者之家”——这是47岁的李世红与上海结缘的第20年。

上海的吸引力

今年春节，女儿留在上海加班多赚些钱，李世红理解她，“孩子长大了，该放手让她去闯了。”李世红给女儿囤了些面包、牛奶、速冻食品，又买来女儿爱吃的车厘子、草莓、小金桔，把水果全部洗净分装好。

23岁的女儿来到上海后，在一家眼镜店当营业员，同时找了份早教中心的兼职，还在网上经营毛绒玩偶代购。

“上海是大都市，看见的事、遇到的人都和老家不一样，对你的成长有帮助。”李世红鼓励女儿来上海打拼，“妈妈再带你两年，如果两年后你还不能在上海站稳脚跟，咱们就回老家。”

“再干两年就回来吧。”丈夫不再反对，但还是劝李世红。“老家工作也很累，但没有在上海开心，我嘴巴上答应他了，心里还是不想回去。”李世红笑着说。

为什么上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上海有人情味，对我们外地来的务工者特别友好。”李世红说，一看到“新时代城市建设者管理者之家”面向基层服务人员开放申请的消息她就报名了，“这里很安全，租金又优惠，我和女儿看了好多房子，条件都不如这里。”

有巢国际公寓“新时代城市建设者管理者之家”

30平方米的公寓被李世红收拾得温馨整洁，房内基础设施完备，她自己添置了微波炉、空气炸锅等小家电，平时购物车里添加最多的就是家居用品。“这里就是我和女儿的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世红说。

今年返乡前，和往年一样，李世红给家人包好红包，给公公带了一条上海牌香烟。86岁的公公常说，上海烟抽着“有劲”，口感好。

新的一年，李世红没有太大的愿望，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脸上常挂着笑。“其实对老公有些抱歉，谢谢老公对我和女儿的理解和疼爱。”“希望家里的老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希望女儿工作有进步，也能早点遇到她喜欢的人。”

李世红在公寓接受记者采访，段心玫 摄

上海的温度

“我们是从外地来打工的，能享受到这些待遇，真是说不出的感动。上海让我们觉得很温暖。”十几年前，李世红和丈夫带着读小学的女儿在上海打工，一家三口住在浦东周浦，夫妻俩早出晚归。周末加班时，李世红把女儿送到周浦镇的社区活动室，社区工作人员会教小朋友们做手工，还提供免费餐饭。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他们一家人都领到了市政府发放的200元交通纪念卡。

李世红觉得，在上海做家政阿姨，能感受到更多尊重和善意。“上海雇主的素质普遍高，对待我们很平等。”

“朋友总说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再苦再累也不怕。累点没关系，但不能有让我不舒服的脸色和话语，要互相尊重，这是我想留在上海工作的原因。”李世红说。

李世红工作照，采访对象供图

有一年，李世红的母亲生病了，她急忙跟雇主请假回老家，照顾母亲一个月后回到上海，雇主不仅没有扣工资，还塞给她一个红包。“雇主说，这是给我母亲看病用的。我特别感动，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他们给了我亲人一样的关爱。”讲起这件事，她红了眼眶。

李世红做事有长性，总要把雇主家的宝宝带到上幼儿园，再接下一户。上一单她做了两年多，临别时，雇主一家人都来为她送行，“爷爷奶奶从宝山赶过来，夫妻俩带着他们的小狗一起送我，我走了很远，狗狗都不肯走。他们说，‘你看，小狗都舍不得你’。”

在上海成长

李世红说，上海的家政服务类型多样化，雇主要求更高，但收入不错，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日本人对整洁度的要求高，连一张手帕都要熨烫，他们的收纳也很厉害，看重空间的节约利用。”“韩国人要在家光脚，或穿白袜子，所以地板要一尘不染。”谈起为外籍人士做家政服务的经历，李世红如数家珍。

她曾为一个在沪日本家庭工作七年，慢慢学会了简单的日语，会哄宝宝“吃饭”“坐下”“睡觉”等。搬离上海前，这户日本人把家中所有家具、电器都送给李世红，“他们送我的松下牌电饭煲、能加热的榻榻米，我用了十多年，现在还在用。”李世红说。

李世红工作照，采访对象供图

“我跟着那户日本家庭，还学到了教育孩子的理念和方法。”女儿小时候要买玩具，不买就哭闹不愿走，日本太太教李世红树立原则、不能娇惯。她还学着日本太太，给女儿的幼儿园同学们做了寿司和小饭团，“老师同学们都很开心，对我女儿说，‘你妈妈真的很好’！”

熨烫是李世红的拿手技能，她曾接过陆家嘴滨江豪宅的客单，为几位香港演员熨衣服，在衣帽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手脚都会肿。“十几年前，一小时能拿50元，后来我实在太累了不想干了，雇主还拦着我，要给我涨工资。”李世红回忆。

“如果在老家工作，这些事情我永远不会经历。但在上海，我见到了、学到了、成长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说。

李世红考取了早教师证、高级面点师证，“但凡我服务过的客户，都愿意留下我。没有雇主不要我的，只有我自己不想干的，我有这个自信。”

幸福就是一家团圆

年近半百，李世红的收入不如年轻时高，她却想开了，“家政行业越来越年轻化，对文化水平的要求越来越高，现在还有本科生从事家政服务，有的懂心理学，有的会讲英语，能辅导孩子功课，人家工资自然高。”

李世红现在做住家阿姨，每周仅有一天休息时间，总要赶回来陪女儿，做一桌好菜，还会给女儿干洗头发。“勤快妈妈惯出懒闺女。”她眼角的笑意藏不住。

李世红在为女儿准备水果，段心玫 摄

“我对女儿的要求不高，平安、幸福、开心就好。”李世红说，从前总盼着女儿出人头地，但女儿的求学路一波三折，她的心态也有了变化。

李世红考虑过返乡养老。“现在想好好陪女儿，等这单结束，我就找个半天的工作，每天给女儿带饭，工资少点没关系。”想了想，她又说，“和女儿回老家，一起开个早教培训班，这是我为她想的托底出路。”

六个姊妹中，李世红是老大，弟妹们亲昵地叫她“大傻”——“因为我整天乐呵呵的，急性子，热心肠。”她的抖音账号里全是和姊妹、父母、公婆的欢乐日常，她说自己阳光开朗的性格来自亲人的支持和爱，“我都这么大了，每年生日公公婆婆还会给我红包，过年回家，公公会特别准备几个我喜欢的菜。只要回到家，我就永远是个小孩。”

除夕这天，李世红早早来到公婆家，丈夫和公公忙着准备年饭，她便负责大扫除。餐桌上，肉圆、春卷、藕夹……还有江苏特产盱眙龙虾，年味很足。丈夫买了两只鸡，让李世红年后带回上海，跟女儿一起煨汤吃。“幸福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就是现在。”李世红说。

记者手记

这是李阿姨难得的休息日，也是她回老家过年前待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我走进她和女儿的那间小家时，她还在忙活。扫拖地、擦桌子、收纳、洗衣服……她忙而不乱，手脚利落。午饭时，她专门给我炸了自己包的荠菜馅春卷，洗好四种水果并摆盘，让我有幸当了回她的“临时女儿”。

原本计划一个小时的采访，李阿姨跟我聊了三个多小时，聊女儿、丈夫、兄弟姐妹、父母公婆，也聊她自己，我听得入迷，好像在听一封封真挚的家书。她说自己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东拉西扯，一点保留都没有。”

李阿姨说，小时候太苦了，父亲挑着担子从江苏到安徽，走一两百里路去卖鱼，为了养活一家人累到吐血。她一边读书一边卖油条，每天卖完一篮油条才能去上学。她18岁开店做生意，有了孩子后爱上了带小孩，这才开始做家政。

李阿姨说，刚到上海那几年，是他们最艰难的时候，每天下午从幼儿园接女儿回到家，她还要出门做钟点工。“我把她锁在家里，她自己画画、写字，有一次她饿了，居然自己煮了水饺吃，我晚上7点回到家，看到她在小碗里留了五六个水饺，她说，‘妈妈，你趁热赶紧吃，我特意留给你的’，我的眼泪瞬间流下来。”

吃过这么多苦，提起现在的生活，李阿姨始终笑盈盈地念叨着“幸福”“快乐”“团团圆圆”。她由衷喜欢、感激这座城市，“新时代城市建设者管理者之家”的名字让她觉得很温暖。

20年的匆匆脚步，丈量着上海这座城市的温度。在李阿姨的家书里，我听见了另一种城市心跳——被妥善安放的乡愁，被温柔托举的梦想，被用心筑牢的暖巢，一个个奋斗者用双手写给生活的告白。有笑有泪，一字一句，汇成新年的万家灯火。